切割的知識,使人恐懼

切割的知識,使人恐懼

陳真 2005. 4. 27.

維根斯坦並不是晚年才對精神醫學有興趣,他一下唸工程,一下唸數學,一下想開飛機,一下要求進修道院,一下當園丁,一下唸哲學,一下當小學老師,一下當實驗室助手,一下在醫院當義工抬病床,好像對什麼都有興趣,對什麼也都沒興趣。而且,不管唸什麼,幾乎都沒畢業。哲學也是,唸了五學期就走人,大學沒畢業,16 年後四十多歲了,才又回來重新註冊為學生。

我不敢說我「知道」他為什麼後來想當精神科醫生,無史料可查。但是,維根斯坦是那樣一種人,他所關心的都只是同樣一些東西,而這些東西並不是所謂「學科」可以區隔開來。

比方說我自己,出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至少三、五年或更久),我想唸分子遺傳。從分子遺傳到哲學,表面上隔科如隔山,但吸引我的東西其實都一樣。我說不上來那東西是什麼,也許就像一把金鑰匙,藉著它,打開的不是一道謎,而是所有謎,打開一整個「世界」。

我後來沒唸分子遺傳,因為我發現那把金鑰匙,不可能存在實驗室裏頭,而是存在我腦袋裏。

現代人依「學科」來思考去從,that’s fine,但這只不過是一種現實制度,而不是真理本性。有句話說:「切割的知識,使人恐懼。」學科之間過度的分工,使人失去自身存在意義,變成一顆顆「原子」(所謂「學者專家」),隔原子如隔山,對不同知識近乎文盲。世界於是不再是世界,大象也不再是大象,而只是切割成一塊一塊的肉,不知其本來面貌。

學科區分自有其現實考量,以便形成專家和市場。但知識之切割,同時也帶來一種恐懼,使人「不自在」;無知總是帶來恐懼。我不是說我們應涉獵所有類型的知識,我是說學科之區分,不該限制我們對世界的理解。世界是一個整體,就好像心靈是一個整體一樣,切割只是為了某種方便,而不是說它本來就長得一塊一塊。學科只是一種入口,入口不同,底下卻相通。

再回到你的問題:「維根斯坦為什麼晚年對精神醫學有興趣?」這問題其實不存在。或者說,那是一種命。有些人根據自己的某種「盤算」走(通常是市場考量),但有些人卻跟著命運走,這裏頭並沒有什麼「為什麼」;如果你一定要問為什麼命當如此,那其實只能問上帝。

什麼是命?命就是一種 MUST!也就是說你不得不如此! 英國十九世紀作家Edward George Bulwer-Lytton 有這麼一句話,挺有道理。他說:“Talent does what it can; genius does what it must.”(才華做它所能做的,而天才卻是做它所必須做的!)他很怪,很糟糕,這樣下去會完蛋,但不是他不想改,而是不能也,非不為也。

(Edward George Bulwer-Lytton)

命不是一種你可以選擇的東西,至少對某些人來講是這樣。他有那樣的個性,就自然會有那樣的命。天才與其說是一種 IQ,不如說是一種熱情,一種個性,一種難以違抗內在聲音的強烈專注。

愛因斯坦不也這麼說,他說他不是比較聰明,而是比較專注,他總是持續專注在某個問題上,而這問題乍看之下如此幼稚。維根斯坦也曾說:「天才並沒有比別人擁有更多靈光,他只是比別人多了一種特殊鏡片,足以聚合天賦和熱情,使之燃燒。」

你沒辦法問這些人為什麼要做這個或突然又做那個,因為那等於是在問他一種「盤算」或「興趣」,但他們顯然都不是那樣過活,我總感覺他們是被某一種力量所引導,而不是個人意志,就好像牛羊不是經過某種盤算才決定素食一樣。

我不是在做一種科學陳述,我不是說「天才」是天生(反霸權的人聽到「天縱奇才」這話會生氣);不管他是不是天生,我只是說,他被某個東西所強烈吸引,而這個吸引力不是他本身可以控制。我們可以控制七情六慾,但或許真有某些東西在慾望之上,就像心裏頭住著一個「主人」那樣,由他發號施令,引導你的生命。

我不相信人可以創造天才,但「凡人」既然可以挑選自己的「主人」,至少該明白:「市場」不是唯一的主人。世界是一個彩色的整體,而不是一塊一塊各自獨立的肉。當一個學者專家醫生律師教授,並不是什麼光采的事,它不過是無數職業之一,只是錢賺得較多,權力較大而已。現實或許風光,但那畢竟不是唯一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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