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我們喜歡胡說八道？

這問題的主要源頭就是維根斯坦，他甚至為此差點和 Karl Popper打架。五十幾年前，Popper 從倫敦來到劍橋國王學院作客演講。演講中，維根斯坦堅持沒有「哲學問題」（即那些透過所謂哲學研究而發現的「真理」。如果用維根斯坦的術語來講，那就是指的一切「倫理問題」），但 Popper 堅持說有，維根斯坦氣得拿起火鉗揮舞，咄咄逼人，聽說一副要揍人的樣子。維根斯坦要Popper舉例，Popper 就說：「不要拿火鉗威脅客人就是個倫理問題。」維根斯坦氣得奪門而出，羅素還衝出去追。

我站在維根斯坦這邊，我認為哲學問題或倫理問題是「不可說」（ineffable）或「不可認知」的，既然不可說而且無法被思考，我們就沒有理由說有著這樣一些真理存在。

一般對維根斯坦之「哲學問題『不可說』」的這個想法，研究者之間並沒有多大的解讀差異；差別是在於：有些人認為維根斯坦認為這些「不可說」或「不可認知」的真理，雖然不可說，但它們卻可以被「指」出來。雖然我們還是「說」不出來」，但仍然可以去說它。我們「硬要說」的這些「不可說」的話語，於是全成為毫無意義的「胡說八道」（nonsense），但是，藉著這些「胡說八道」，我們卻可以「指」出真理，讓其他人也能「看見」或「體會」到這些真理的存在。

這個傳統的閱讀維根斯坦方式，近十年來開始受到批評，主要批評者之一就是給這本《哲學家的狗》寫卷頭語的一位當代著名女哲學家，叫做 Cora Diamond。她認為過去閱讀維根斯坦的方式錯了，她認為，維根斯坦的意思是說：既然不可說，我們就不該自欺欺人以為我們依然可以說它，彷彿我們可以「指」出真理。Diamond 認為，「胡說八道」的背後空無一物，什麼也不存在，更甭說「指」出什麼「不可說的真理」了。

Diamond 的基本立論就是：「胡說八道就是胡說八道，並沒有一種胡說八道是比較深刻的胡說八道。」她的反對者則認為：至少早期的維根斯坦的確區分出「深刻的」胡說八道和「一般的」胡說八道；「深刻」的胡說八道背後隱藏著高深而不可說的真理。

Diamond 的閱讀維根斯坦方式越來越主流，但由於她認為「胡說八道的背後什麼都沒有」，哲學家努力胡說八道半天，卻依然什麼真理也不可能得到。於是有人給她的這個「新維根斯坦」閱讀方式取個名字叫「後現代的」閱讀維根斯坦，指的是一種意義上的虛無。

過去我們以為某些聰明的人，成為所謂思想家，告訴我們許多「凡人」所無法理解的真理，但現在卻被維根斯坦給拆台說哲學問題根本不存在，這一切全只是毫無認知意義的胡說八道。

聽起來挺悲觀，但事實上這只講了故事的一半。Diamond 認為，維根斯坦雖然認為胡說八道的背後空無一物，但這並不妨礙我們繼續胡說八道。藉著胡說八道做為一種「刺激想像的工具」，就像詩那樣，我們擁有的非但不是徹底的虛無，反而是更寬廣的世界。

我不知道以上這些想法做為一種基礎，在這本《哲學家的狗》裏頭佔了多少份量，但我看到卷首Cora Diamond寫的一段話，她經常鼓吹的，其實就是「詩」，或者說「想像」。

她說：人和動物的「差別」，無法透過科學研究得知。這個「差別」只是一種概念，但它是人類生命的一個核心概念。與其說人和動物之「差異」是經由觀察（observation）得來，不如說它實際上只是一種沉思（contemplation）或想像。更重要的是，想像人與動物的差異的同時，我們將體會兩者之間「驚人的相似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