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達方式不會只有一種

表達方式不會只有一種

陳真 2005. 4. 22.

續《可以不戴有色眼鏡嗎?》(見【概念討論】)

科學或許無辜,但科學教育卻使人頭腦變硬(索可似乎就是一個受害者),它的反智就跟台灣政治一樣,令人窒息。

科學與政治,兩者都常強調要教給我們「真理」,卻不允許(至少不鼓勵)我們思考「真理」是怎麼一回事,它只希望我們「追求」(或許應該說「記住」)真理的內容,至於它的本質或生產過程,往往簡化成一種「天才的靈感」或「持續不懈的努力」,就像尋寶那樣,「找出」那個「等著被發現」的「真理」。

至於「尋寶方法」,則不外是「耐心的觀察或實驗」,然後「形成假設」,進一步「驗證」,最後則是等待真理的出現。但這不是什麼真理,這只是一種理論。當然你也可以說它是一種真理,畢竟沒有必要只給真理「一個」定義。西方哲學上講的「真理」(truth)更是複雜多義,但還不至於複雜到連哲學家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字詞的意義,就存在它的「上下文」之中。如果你懂得它的「上下文」,你就懂得每一次「真理」這個詞究竟指的是一些什麼。

某些像索可這樣「固執」的自然科學家,或許不習慣這種「彈性」,但天底下畢竟不是只有「物理學」或「自然科學」這一套「真理」。

維根斯坦有句很平庸的話常浮現腦海,具有一種安慰效果,特別是當我遇到一些有理說不清的狀況而感到很挫折時,這句話就會自動浮上心頭。他說:

「字眼不會只有一種意義。」

有些西方人,對中國文化很仰慕,喜愛「中國字」,常在身上刺青或穿著鏽有中國字的衣服,做為一種自我期許或祝福。但他們常無法理解這個道理:「字眼不會只有一種意義」。

比方說我看過有個女主持人,衣服胸前刺了個「芒」字,她對觀眾解釋說這是(light)(光芒?)的意思。但我第一眼其實不是想到光芒,而是想到芒果(可能是跟我們家種芒果和蓮霧有關)。但很多西方人似乎無法理解單一中國字的意義無法鎖定,比方說「芒」也可能是刺,所謂芒刺在背(在胸也行)不是嗎?

今天大掃除,意外找到索可那本《Intellectual Impostures》,過去一直塞在角落。剛翻了一下,有點痛不欲生,比當時印象還差。

比方索可沒頭沒腦引述了 Bloor 一段話。Bloor 說:

相對主義者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必須給各種信念做個分類,他自然會根據其傾向(preference)來接受其中一些,排斥另外一些,分別給它們標上「對」、「錯」和「理性」與「非理性」的標籤。這傾向一般來說,與其周遭一致。

索可引述了這段話之後,大肆批評說:Bloor「從根本上修改了『真理』的定義」。索可說:真理並不是根據「個人傾向」來決定。他並質疑:「為什麼科學家要接受Bloor 對於真理的定義」?然後還舉出「反證」說:「伽俐略、愛因斯坦和達爾文,並沒有追隨其周遭人們的信念來給各種信念做分類。」

索可接著又馬上沒頭沒腦引了Bloor 另一段話。Bloor 說:「若說所有信念都同樣為真,那將有個問題:如何解決不同信念間的矛盾?」

索可繼續批評說:Bloor 對於「真理」的定義變來變去,他說:「如果真理只是當事人與其周遭所共享的一種信念,那麼,地點不同,真理當然也可以不同,哪來矛盾?」

我並沒有抹黑索可,諸如這些傻話,就是索可「批評」Bloor 的主要內涵。從他近乎「義憤填膺」的「批評」,我們可以看出索可的問題在哪裡。

第一,他無法理解自然科學以外的「語言」(或者說「表達方式」),他完全看不懂別人在寫什麼。(但他倒很敢罵人。可是,一個「非自然科學家」,當他看不懂某本自然科學著作時,卻不敢開罵,因為他知道是自己的問題,是自己看不懂,不能怪別人,但索可卻不知道自己看不懂。)

第二,他無法接受自然科學以外還有真理。也就是說,他認為真理只有「一種」,比方說某種可以「驗證」的理論或公式。簡單說就是,他一直「堅信」某些東西「真的是真的」。(問題是,別人並沒有說它是假的。)

索可喜歡笑別人居然「連大學物理本科生都該懂」的物理知識也不懂,但他這種批評,又豈是一個中學生應有的思考水平?(即便小學生也不一定這麼「單純」。)

「字眼不會只有一種意義。」這話聽起來沒什麼,卻挺感人。有些人批評說,聖經裏頭可以找到所有可能的立場或看法,而且它們互相之間很多矛盾。諸如這類批評,其實誤解了一件事:「字眼不會只有一種意義。」換句話說,表達方式不會只有一種。

不想為了迎合本站宗旨而故意扯到相關主題,但我的確相信,誤解了這些道理,將製造許多根本不必要的誤解和衝突。

我們可以用不同的表達方式,表達同一種東西,也可以用同一種表達方式,表達兩種完全相反的東西。這些道理如此平庸,但卻似乎藏著一種奇妙的神祕和美感,吸引那些註定要被她所吸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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