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感覺又來了…

陳真2004.11. 27.
原載巴勒網留言板(續【政治解構】之《小便常常小不準?》)

菁英言論之造作與荒謬,再舉個現成例子如下,請先看昨天的聯合晚報,再看我底下接著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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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晚報社論

【2004/11/26 聯合晚報】

文白之爭

或許因政治性格過於濃烈,教育部長杜正勝的言行舉止總難免引發政治意識形態爭議。繼高中歷史「去中國化」吵嚷後,沒想到又因杜部長的「多嘴」,歷史之火延燒到國文課!

其實,我們要什麼樣的語文教育,絕對是個可討論、可爭辯的議題;同樣,高中國文課文言文要削減到多小比例,中國文化基本教材要如何蛻變,也是值得集思廣益來改革的課題。怎料,杜部長的談話就是有辦法把這些議題、課題給搞僵了、弄擰了。大家七葷八素之餘,也只能對「杜氏邏輯」的威力驚詫不已。

從詮釋學的角度看,「語言是存有的寓所」,語言不只是工具,而是我們生活在其中、浸淫在其中的「家」;我們不僅只透過語言在思考和行動,我們就在語言之中思考和行動。我們既在語言學習中被塑造和成長,我們也在語言變革中進行創造和發展。西方哲學家早論證過,沒有所謂「私有的語言」,語言必定具公共性,必定傳承既有的文化與歷史內涵。無論文言文或語體文,也不論叫中文、華文或漢文,它都是既有文化的載體,都承傳著傳統中國文化和歷史的內涵。所以,「去中國化」做為政治語言可有別解,但做為文化術語卻是邏輯難通的。

據此以觀,文言與白話比例之爭就不再重要,新文學與國粹派早已分出勝負,重要的是,我們要以什麼語文更方便未來攝取爆發式的知識和資訊。類此,中國文化基本教材的變革亦屬勢之所趨,實不必擔心它改成選修就會消失;只要大學還有中文系,還有中國哲學研究,何需杞人憂天。西方國家的古典研究從不曾消褪,古典文學也沒從社會消失,可她們哪來聯考強壓學習?愛之適以害之,國文老師不妨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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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白要怎麼爭,我沒意見,但該社論這段話顯然胡說八道一通:

「西方哲學家早論證過,沒有所謂『私有的語言』,語言必定具公共性,必定傳承既有的文化與歷史內涵。無論文言文或語體文,也不論叫中文、華文或漢文,它都是既有文化的載體,都承傳著傳統中國文化和歷史的內涵。所以,『去中國化』做為政治語言可有別解,但做為文化術語卻是邏輯難通的。」

之前批評南方朔時就講過許多次:西方哲學上所謂「語言」,跟文言文、白話文或中文、英文等等那種「語言」,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邊,就好像 「測不準原理」跟「卜卦常常測不準」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邊一樣,雖然它們都談到一種「測不準」的現象。但是,如果你只是要討論卜卦常常卜不準的問題,那你實在沒必要扯到本質上不相干的測不準原理來,雖然它們都有「測不準」三個字。小便小不準也是一樣的道理。

維根斯坦所提出的「私密語言」(private language)這概念,跟社論作者所要談的那些「語言」及相關引申,究竟有什麼關係?毫無關係不是嗎!就好像牛頓力學和魅力一點關係都沒有,雖然它們都有個「力」字。

「私密語言」討論的是「概念生成」的可能性,簡單說就是回答這樣一些問題:「知識為何可能?」、「為何知識得以存在?」、「概念因何產生?」、「概念的規範性(normativity,即好壞對錯標準)從何而來?」、「有無可能了解他人心靈?」、「意義從哪來?」等等。這怎麼會扯到什麼語言的文化傳承或歷史內涵?太離譜了吧。

私密語言就是全世界只有一個人能理解的一種語言或概念或知識,這套「語言」,不具有任何可以被他人理解的「文法」;它的「文法」依據的是這個人的「心」,而心卻不具公眾意義,無法為人所知。維根斯坦因此認為,沒有這樣一種東西存在的可能性,因為旁人將無從判斷其規範性,因此也無法理解其意義。

比方他說,有個人,當他心裏有個「感覺」產生時,他就在紙上記下個 S,做為該感覺的一種記號;不久之後,「那個」感覺又來了!!於是他又記下個 S。這時候,旁人將無從判斷這兩個 S 是否是同一概念,因為我們無從理解相應於 S的「那個感覺」究竟是什麼,唯有這個人自己才能理解和感受「那個感覺」;但即便是他自己,也無從斷定先後兩次的感覺是否同一。

反駁「私密語言」存在的可能性,居然能推論出語言一定要傳承什麼文化歷史內涵!?真是太荒唐。那跟私不私密有啥關係?根本風馬牛不相及不是嗎?

當然,你可以任意「引申」,但是,這樣的「引申」就好像從相對論「引申」出「禍福相對無常」的道理一樣,本質上是一種誤用,是一種根本毫無意義的「引申」。

八卦測命聽說很準,但再怎麼準,還是有點測不準,因為人生瞬息萬變。這「道理」,表面上和「測不準原理」當然「很像」,但是,這樣的一種「很像」,本質上毫不相干;但作者卻講得煞有介事,這不會太荒謬嗎?

如果這樣的荒謬只是一種個案,那就一笑置之,問題是,這不但不是個案,反而是台灣社會的一種常態。在台灣,似乎只要佔個地盤,似乎只要有點地位頭銜,似乎只要擁有某種身份,就可以任意天馬行空胡說一通似的。

一個人難道無法了解自己懂些什麼或不懂些什麼?像我知道自己不懂什麼是奈米,我本來以為是一種化粧品的品牌。但是,不懂沒關係,至少至少,我不會以奈米專家的姿態大談有關奈米的學問。我之所以不敢這樣,是因為我知道我若這樣做,馬上會笑掉許多人的大牙。

但是,文史哲或所謂「國際觀」這些東西就沒這麼幸運了,因為懂它們的人太少,於是只要你敢,只要你有地盤,只要麥克風掌握在你手裏,你隨時都能高談闊論,彷彿沒有人能知道你根本只是在胡扯。

我受不了這種事,太不老實。我不知道這社論誰寫的,搞不好是某個朋友或師長或同志寫的,但不管誰寫的,胡說八道就是胡說八道。荒謬言論,不會因為是「自己人」寫的就變成正確。

平實地講話,懂一說一,懂二說二,有那麼難嗎?

像底下這個就是私密語言:

L@P~~

看好看好,不是LP喔。

不可能有人看懂吧!?因為這套語言只有我一個人才有辦法參透。答案是:「唉唷,我的左眼又痛啦!」(我的叢集性頭痛又發作啦)。

~~表唉唷,L就是左邊,P就是痛痛,@是眼睛。每當那個痛的感覺又來了時,我就在紙上記下一個又一個L@P~~。痛越久,~~~~~~越長。像這樣:

L@P~~~~~ L@P~~ L@P~~~~~ L@P~~L@P~~~~~ L@P~~L@P~~~~~ L@P~~
L@P~~~~~ L@P~~L@P~~~~~ L@P~~ L@P~~~~~ L@P~~L@P~~~~~ L@P~~
L@P~~~~~ L@P~~ ~~~L@P~~~~~ L@P~~L@P~~~~~ L@P~~L@P~~~~~ L@P~~L@P~~~~~ L@P~~L@P~~~~~ L@P~~ L@P~~~~~ L@P~~L@P~~~~~ L@P~~~~~~~~ L@P~~~~~ L@P~~ L@P~~~~~~~~ L@P~~~~~ L@P~~~~~~~

若干年後,我沒辦法憑這張記錄去跟保險公司要錢,因為沒有人能確認我是否正確行使這套全世界只有我一人能明白的「語言」。

若干年後,考古學家找到這張紙條,任憑他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參透,除非我另外用一種旁人能理解的語言說明這張「有字天書」。

這就是維根斯坦膾炙人口的所謂 “Private Language”(私密語言)。哲學挺容易,也挺有趣。再艱難的想法,似乎都可以找到無數種極其簡單的表達方式。

不知道為什麼,像在做春夢一樣,如此無用的一些東西,竟然給了我這麼大的樂趣和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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