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節目都變成綜藝節目

陳真 2005. 8. 9.

我很不喜歡看 BBC,它不墮落,但單薄乏味,很偏頗,視野侷促得令人打呵欠。不過,跟 CNN 不一樣,BBC 不是一種有意的忽略或故意混淆視聽,但它所謂「國際新聞」,無非就是英國國內問題的海外版,一種內政現象的延伸,躲在家裏幻想著世界,而不是從世界看世界。

在英國人眼裏,別人是沒有觀點的;別人只是一種物體,一種生物性存在,就像動植物那樣,它或牠們或許會出點事,或許會製造許多事端,或許很「可愛」,但牠或它們是沒有觀點、沒有想法的。就算有的話,也不值得聆聽議論。除了天災人禍,沒有其它更多議論價值。比方說,難得講到台灣,八成是地震、颱風、水災或火燒船之類。

但在台灣,所謂「國際新聞」或相關評論,卻連「忽略」、「乏味」也稱不上,荒謬程度令人吃驚,記得美國侵略伊拉克前後那段時間,我在台灣照顧家人,以院為家,偶爾在醫院電視上看到這類新聞或評論,感覺很不可思議(我出國前不太看電視)。比方說看過XXX(惡性程度低,姑隱其名),不知所云,我想他根本對這些問題不了解,而且也沒什麼想法想談,但卻依然議論不休,講來講去好像一直在講「美國能不能打贏?」「會打多久?」「該怎麼打比較好?」等等帶點八卦性質的無謂臆測。

但我看鳳凰衛視那幾個評論員,連我這種本來就不喜歡評論的人都感到有趣和佩服。有趣絕不是因為八卦,它一點都不八卦;有趣也不是說他們很會開玩笑;有趣指的是一種新鮮感,一種新的體悟或對問題更深的了解。我總覺得,再怎麼枯燥嚴肅的東西,只要言語真誠,就會有趣。

鳳凰跟台灣媒體的差距,顯然不只是一種距離,不是一種程度上的差距,而是一種「種類」(category)上、無可克服的差距,就好像陰間跟陽間或人跟鬼或重量跟顏色之間那樣的差距。人家顯然不知道花了多少工夫,長期關注一個問題,然後才焠煉出那麼一點意見。但台灣則否,大家都是天才萬事通,一無所知照樣大談特談,信口開河,口沫橫飛,不知所云,而且極不誠實。就連純資料性的東西也絕不可信,任何一句話都不可信。

這些座談會專家,這些名嘴,這些媒體紅人,缺乏一種最基本的誠實,特別是「目前」偏綠的那一邊,更是胡扯大王。例如楊憲宏,胡說八道卻講得好像很懂似的,穿插一些洋文或不知所云、不知從何而來的獨家洋資訊,講得煞有介事,騙一些免票觀眾。

但是鳳凰評論員,比如何亮亮、曹景行、呂寧思和梁文道(我稱之為四大天王)及其他許多人,我簡直當他們是我的老師。他們講的話,我只是沒有很多時間聽,要不然一個字也不想錯過。原來分析時事也能如此具有深意,使我們更能了解現實。

我覺得他們就像台灣的趙剛或馮建三,言語有內涵,不是人云亦云,更不是不知所云,而是一種深思熟慮之後的言論。你迅速就能察覺,他們不但不是胡言亂語,也不只是圖書館大搬家,只會挪用他人想法,而是有著一種屬於個人的完整世界觀。在這世界觀底下,真誠地理解各種事情,而不是破破碎碎的道聽途說,不知道到底是要說什麼或想什麼。

換句話說,他們不只是一個專家,更是一個「人」,如果不是有著某種生命,如果不是具有某種誠摯的熱情,他講不出那樣一些話,他不可能有那些動人而深入的想法。即便只是分析一種日常時事,都能看出簡單的言語背後有著一個不簡單的「人」。

台灣很喜歡強調「國際觀」,但卻沒有「國際」也沒有「觀」。所謂國際新聞或時事評論,理應不是什麼超級困難的工作(叫我做也做得來),但在台灣卻彷彿是一種不可能的任務。

原因或許不在我們缺少專家,而在於我們缺少一種真誠的環境。成為專家有什麼難?成為一個有想法的專家好像也只是平常事,但在台灣卻似乎如此不尋常,偶而遇到一個正常人,總會讓我驚為天人。

台灣是一種反淘汰的環境,鄙視專家,鄙視人,不把基本的真誠與熱情當一回事,考量的只是一種收視率,一種聳動的賣點,一種刺激而低能的八卦,捨棄平實,捨棄深度,捨棄觀點,捨棄真實內涵,捨棄一種長期性的深入理解,只要當下衝衝衝爽爽爽炫炫炫就好了,言不由衷,胡說八道一通,或不知所云猛抄書,實在很荒謬。

就算做為一個醫生,我向來也都盡量拒絕這種曝光機會,不願接受採訪,更不用說上電視了,因為我知道他們不是真的想了解問題,不是真的想知道我的專業意見,他們只是虛應一下故事,想製造新聞,把你當藝人耍,並且會大加扭曲你的話。你明明說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報上寫出來卻緊張緊張緊張,刺激刺激刺激,陳醫師「呼籲」大家要特別注意什麼,好像真的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或有什麼新發現似的。所有節目都變成綜藝節目,所有談話都變成低級趣味橫生的八卦或聳動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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