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改革時間表有多長?

李鑑慧 2004. 12. 3.
原載 蘋果日報 2004, 12, 7

英國的反獵狐法案在11月18日於下院以188比79票通過。自明年2月起,有七百年傳統的以獵狗獵狐狸的運動將成為非法。

自由主義宗師約翰米爾曾說:「每一個偉大的運動都必歷經三個階段:嘲笑、討論與接納。」英國的反狩獵運動史,正走盡了最後一個階段。但是,或許當初誰也沒料到,這三個階段,是整整百年的歲月。

英國的動物保護運動,濫觴於十九世紀初期,有著近兩百年歷史。1800年,第一個反虐待動物法案堂登國會;1822年,第一個反動物虐待法通過。這雖是人道史上值得慶賀的重要發展,但是根植英國十九世紀階級觀念濃厚之社會的動保運動,卻也帶著明顯的階級屬性。這時多半由中上階層受福音精神所感召的基督徒所組成的動保團體,關心的不外是「低俗」與「道德墮落」之工人階層的虐待動物行為,比如說牽涉賭博與鬧酒的狗鬥牛、狗鬥熊或狗咬鼠等聚眾活動,以及車伕、運貨伕毆打虐待驢、馬等的行為。

相反地,王公貴族所從事的狩獵運動,卻整整被動保團體忽略近一個世紀。理由無它,首先,看得見襤褸污穢之下層工人手中馬鞭的衛道人士,未必看得清富貴與權勢背後同等血腥之手。浪漫文學、詩歌、藝術所普遍頌揚的融合田園風光與自然狩獵本能之傳統,也難讓人與殘酷血腥產生聯想。最重要的是,貴族與名流往往是動物團體的募款對象以及賴以粧點門面與提升社會形象之助力,也因此是他們所不欲得罪的對象。

一直到了十九世紀末,自由經濟面臨危機,社會主義思潮興起之時,一群帶有階級批判意識的人道主義者才打破這動保界不尋常的沉默,正式展開反狩獵運動。「人道聯盟」於1894年提出第一個反狩獵法案。其成員與英國工黨前身(工黨成立於1906)幾個重要社會主義團體如「費邊社」與「社會民主聯盟」之成員皆有重疊。我們熟知的社會主義文人如蕭伯納、威廉摩里斯、愛德華卡本特,以及工黨第一任主席基爾哈地、工黨第一位首相蘭西麥當勞等,都是早年「人道聯盟」成員與反狩獵支持者。「人道聯盟」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20年間,於國會提出近十次反狩獵法案。戰後,另一群新生代所組成的「反殘酷運動聯盟」承續這未遂的目標,無間斷地帶領晚近80年來的反狩獵運動。

由於狩獵運動之特殊階級性格,這動物議題也一直是中間偏左人士所支持的。批評狩獵之同時,論者所挑戰的不單是狩獵將一己休閒建立在其它物種之痛苦上的殘酷本質,尚有世襲地主與貴族之特權與地位。進入二十世紀下半期,狩獵議題被視為是城市與鄉村之爭,這古老的英國傳統,依舊區隔了保守黨與工黨。1979年,英國工黨正式將「反狩獵」納入黨綱。不過這之後是保守黨長達17年的執政,直至1997年工黨執政,反狩獵法案才開始有了贏面。過去數年,下院屢次通過此法,代表傳統勢力的上院卻又屢次否決。此回,工黨動用了規避上院否決權的「國會法案」,才將反狩獵法逕行通過納入法典。

這段改革史讓人感慨的,不是這馳騁林間的休閒終成絕響,而是這整整百年的運動歷程。當年不惜與主流動保團體分道揚鑣的「人道聯盟」秘書長亨利梭特常提醒同志預估的改革時間表究竟有多長?十年?百年?或是「40個世紀」?他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因為我們心中的時間表,決定了我們從事改革所懷抱的精神與方式。他說,所謂對改革的「幻滅」,往往是「過急」的期待,而不是「期待」本身。梭特所倡導的精神也向來是「懷抱遙遠的夢,做眼前的事」。

有關動物的人道改革如此,其他層面之一切改革未嘗不是如此?歷史眼光所帶給我們的不單是蘊藏於過去的經驗,更有對改革進程的正確評估。這麼一個關乎每年數萬狐狸性命的小小人道改革,花上了一百一十年,遑論其它重要人類價值的建立?處於一切歷史變革中的我們,應當「懷抱遙遠的夢,做眼前的事」,沒有必要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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