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ease Call Me by My True Names(以真名喚我)
作者:一行禪師(Thich Nhat Hanh)
來源:作者詩集《Please Call Me by My True Names》
譯者:Naga、魏福全
(Thich Nhat Hanh)
我想給你寫首詩。這詩關於我們三人。一個是十二歲女孩,在橫渡暹邏灣的船上被海盜強暴後投海自盡。第二個人是那海盜,他出生在泰國一個偏遠鄉村。第三個人是我。當然,我很憤怒,但我無法恨他。恨他很容易,可我卻做不到。因為我明白,如果我也出生在他的鄉村,跟他有著類似的生活—類似的經濟狀況和教育等,那麼,很可能現在的我就是那海盜。因此,我很難說我站在誰那一邊。我滿懷痛苦寫下這首詩,它叫做《以真名喚我》,因為我有許多名字,當你用其中任何一個名字叫我,我都會應答。(本段英文中譯:陳真)
Don’t say that I will depart tomorrow —
even today I am still arriving.
Look deeply: every second I am arriving
to be a bud on a Spring branch,
to be a tiny bird, with still-fragile wings,
learning to sing in my new nest,
to be a caterpillar in the heart of a flower,
to be a jewel hiding itself in a stone.
I still arrive, in order to laugh and to cry,
to fear and to hope.
The rhythm of my heart is the birth and death
of all that is alive.
I am the mayfly metamorphosing
on the surface of the river.
And I am the bird
that swoops down to swallow the mayfly.
I am the frog swimming happily
in the clear water of a pond.
And I am the grass-snake
that silently feeds itself on the frog.
I am the child in Uganda, all skin and bones,
my legs as thin as bamboo sticks.
And I am the arms merchant,
selling deadly weapons to Uganda.
I am the twelve-year-old girl,
refugee on a small boat,
who throws herself into the ocean
after being raped by a sea pirate.
And I am the pirate,
my heart not yet capable
of seeing and loving.
I am a member of the politburo,
with plenty of power in my hands.
And I am the man who has to pay
his “debt of blood” to my people
dying slowly in a forced-labor camp.
My joy is like Spring, so warm
it makes flowers bloom all over the Earth.
My pain is like a river of tears,
so vast it fills the four oceans.
Please call me by my true names,
so I can hear all my cries and my laughter at once,
so I can see that my joy and pain are one.
Please call me by my true names,
so I can wake up,
and so the door of my heart
can be left open,
the door of compass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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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譯:Naga
以真名喚我
莫言明朝我將離去──
因為即便今日,我依然正在前來。
倩君細看:每一剎那,我正前來
萌成春梢的新芽,
化為羽翼未豐的雛鳥,
在我的新巢中學習呢詠;
生作花芯裡的毛蟲,
蘊就隱匿於石中的珠玉。
我仍願再來,為了哭泣也為了歡笑,
為了恐懼也為了期待。
降生與死亡是我心曲
弦繫萬物生息。
我是幻形難定的蜉蝣
停留於河面之上;
同時我是飛鳥
疾俯撲攫吞食蜉蝣。
我是快樂的青蛙
悠游在澄澈的池塘;
同時我是草蛇
不動聲色地以青蛙果腹。
我是烏干達的孩子,自膚至骨,
雙腿削瘦如竹;
我亦為軍火販子,
售予烏干達致命武器。
我是那十二歲的女孩,
是艘小船上的難民,
縱身投海
在她被海盜玷辱之後。
並且我也是那惡盜,
我的心尚未有能力足以
去尋索,去愛。
我是朝鼎要員,
手握生殺大權;
同時我也是那必須償付
他一身「血債」予吾族之人
在勞改營裡緩慢地死去。
我的嬉悅若春季,如此煦暖
令香花綻遍大地;
我的痛苦如淚河,蜿蜒不盡
聚溢四海,如此龐劇。
請以真名喚我,
如此我便能傾聽心底歌泣於同時,
如此我便能覷破一己悲欣為一體。
請以真名喚我,
如此我方得醒轉,
我的心扉
方得以長啟,
那扇通往慈悲的法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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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譯:魏福全
請以我所有的真名稱呼我
明日我不會消逝
如今我還在現身.
看啊看:我分分秒秒都在現身
我是春天枝頭上的苞芽
我是隻小小鳥 有著脆弱的翅膀
在新巢中初啼
我是花蕊中的小毛蟲
我是藏在礦中的小寶石
我一再現身
只為了歡樂和哭泣
只為了恐懼和希望.
我的心臟律動著眾生的生生死死
我是小小的蜉蝣
在河面上蛻殼
我也是那小鳥
飛衝而下吞食了牠
我是小小的青蛙
在清澈的小池裡悠游
我也是那草蛇
無聲無息吞食了牠
我是烏干達的兒童 瘦得皮包骨了
我的雙腿細得像竹竿
我也是軍火販子
把殺人武器賣到了烏干達
我是十二歲的小女孩
在小小的難民船上漂浮
被海盜強暴了
投身入海
我也是那海盜
我的心還不曾懂得去看去愛
我是政治局的官員
擁有的是權力
我也是勞改營裡的犯人
必須為償還人民的“血債”慢慢死去
我的歡樂是如此溫暖
就像春天 讓大地開滿了花朵
我的痛苦 淚流成河
注滿了地球的海洋
請以我所有的真名稱呼我
我才能同時聽見所有的哭聲和歡笑
我才能感受到所有的快樂和痛苦是一體的
請以我所有的真名稱呼我
我的心才會醒來
我的心房之門會敞開
悲憫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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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後語:我仍願再來
陳真 2005. 4. 25.
這詩我初看前半,不覺得什麼,很白話,我也會寫。可是看到最後兩段,卻忍不住想找眼淚瓶。這麼白話,這麼道德腔的東西,卻也能動人。
我特別喜歡這個 name“s”,是複數,可惜中文沒有 s;中文裏,一個名兩個名都是名,而不是“名~~”(複數)。
許多人總以為自己只有一個名字,比方說史豔文,但史豔文和祕雕和藏鏡人和千心魔和怪老子,在我看來都是一家人。我以前不明白這個道理,總想打擊魔鬼,後來發現許多時候只是打擊到我自己。
我不是說我幹過什麼魔鬼勾當,也許有,也許沒那麼嚴重,但重點是:那只是角色不一樣而已;做為一個角色,人並沒有多少選擇;但做為一個人,我們都來自同一個家,是一家人,你我並沒有多少差別。
這詩更讓我感到沉重的是,這些經歷,確有其事,確有其人。比方說這個 12 歲小女生。一行禪師做了很多難民工作,他提起這些悲劇,往往淡然。但淡然只是熱情的同義詞;如果那些悲劇不曾深深「傷」了他的心,不可能如此淡然。如果那些悲劇不曾深深「傷」了他的心,他不會說「我仍願再來」(I still arrive)。
叔本華曾經說:如果你去墳墓前給死者敲門,問他願不願再回塵世。叔本華說,他相信八成的死者會敬謝不敏。
我常想:萬一真有人到我墳前敲門,問我這問題,我該怎麼辦?
我沒有「仍願再來」的胸襟,但我總覺得世界是美麗的—儘管有許多悲傷。所以我可能會說:「好吧!讓我再回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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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禪師的詩 Call Me by My True Names 的一點感想
作者:魏福全
日期:2005. 4. 27.
這首詩讓我想起了
有一天在醫院籃球場散步時
有一隻麻雀的幼鳥看到我
側著身體一跳一跳的躲到車底下
牠不知道我不會傷害牠
走到醫院大門
看到一隻還很小的野貓 瘦瘦的
眼睛很大 充滿了恐懼
看到我立刻逃開
牠不知道我不會傷害牠
這時 突然想到
將來這隻小貓會不會把那隻小麻雀吃了?
我是從這隻小麻雀和小貓去體會一行禪師的詩。我不會傷害小麻雀和小貓,但是牠們看到我卻很恐懼,我感受到的是生命的脆弱,如此脆弱又恐懼,即使是獅子,當牠還是幼獅時,也是很脆弱的。而脆弱的生命還是會弱肉強食互相傷害,當脆弱膽小的小貓長大了,或許會捕殺這隻小麻雀長大後所生的幼鳥,帶回窩裡給牠哺育的小貓吃,呈現的是母愛和溫馨。
天地不仁,祂的仁已經在那裡,祂不出手拯救任何眾生以示其仁,也不訓令眾生要仁,牠的仁已經在那裡了。至於貓能不能吃鴿子,恐怕牠的菜單還很長不只是鴿子。
我覺得詩裡的“I”(我)是天地萬物與我合而為一的“我”,是祂是我是萬物,是多義的,稱之為“names”,大概是眾生的意思。
詩很白話,就像床前明月光,一行禪師大概會希望小孩或是沒唸過書的人也能聽得懂。
這首詩好像是在講“認識”,認識了才能稱呼,能正確稱呼才是認識了,上帝能被稱呼,不能被“喚”,認識我才能稱呼我的真名。
arriving好像是天地不仁的“我”示現,在萬事萬物眾生之中。
人一旦死後,大概會化為千絲萬縷,和天地萬物合而為一,到處都是,到處都不是。
今天在醫院的牆角發現一隻大蟾蜍,很怕牠被病人踩死,用個垃圾袋裝起來,放到後面山上的水溝裡。去年也放過一隻更大的,大到感受得出牠的重量,還有點害怕。到現在還不確定這樣做是不是對的,說不定牠在搬家,說不定牠在躲醫院後面的蛇,說不定牠快要走到交配的地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