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林黎琤和林弘宣

陳真 2002. 4. 9.

這是一封「家書」，只是不知道該把它寄給誰；我心裏彷彿有個「家」，卻說不上來那是什麼。離開政治圈大約十年，幾乎與世隔絕，也和昔日同志大多斷了連絡，但他們之中有許多人還是經常出現腦海，有時感覺似乎就像家人一樣。

這些人之中，有個在我心目中很特別的人，雖然她不致於那麼老，但我對她的感覺卻有點像自己的媽媽。那就是林黎琤。我知道她動過換心手術，看過她手術後的模樣，瘦瘦小小的，十分憔悴。但直到 2002 年 4 月 9 號的今天，我才知道她早已去世。

這消息是可預料的，不過，當它傳來時，還是覺得很難過。過去託幾個年輕朋友打聽下落，大多表示連聽都沒聽過這個人。那麼，總該聽過林弘宣吧？！實在讓我很不解，平常跟那些「愛台灣」的「年輕一代」談起時，他們居然也沒聽過。有「年輕」到這種地步嗎？我們都知道遙遠的史懷哲，卻不知道近在眼前的林弘宣？

林弘宣就是林黎琤的先生，美麗島事件八位軍事要犯之一，也是迄今唯一一個沒有任何世俗權勢的受難者。在許多人心目中，林弘宣是個人格者；在我看來，他跟林黎琤一樣，都是很不可思議的好人。他們的善良是那麼純粹、無私；雖然早年涉入政治極深，兩個卻都不像個政治人，完全沒有一般政治人物那種矯揉造作和鄙俗。

我比較沒辦法客觀看待林黎琤，因為我對她有著親人一般的感情，但我較能持平看待林弘宣，因為我跟他不認識，只在一些公開場合見過幾次面。

政治人物中有許多很好的人，他們的善良和正直，總是讓我有一種生之勇氣，讓我相信這世界沒那麼糟。我常想，少年坎坷的我，如果不是因為有著這些人的存在，說不定早已走上自殺一途。

但是，林弘宣遠比這些「世俗」的好人都還要好。我說不上來那個好，那種好是不可言喻的。從他在美麗島軍法大審中的種種言行，到他後來出獄後的幾次活動，他的一舉一動，似乎都在無形中對我起著不可思議的影響。

政治上，我尊敬許多人，因此常有人以為我受他們影響。其實沒有，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不覺得我受他們任何影響，我只是很尊敬他們而已。台灣人之中，真正影響我的，恐怕也只有林弘宣。也許，影響我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背後一種不可思議的「光芒」。我不知道那「光」是什麼，卻能強烈感受到；它是如此美好，彷彿只要一透過言詞表達，就會傷害它的神聖性。

在台灣某個也許早已腐爛的紙箱裏，我保留著許多本林弘宣出獄後某次未完成的競選文宣。那其實不叫文宣，因為在那些文字和圖片裏，我看到的不是一個候選人，而是一個慕道者。每次看它，總覺得挺感動。那大概是全世界最美麗的文宣。

我也還保留著林黎琤的聲音，那是一捲錄音帶，裏頭有她唱的歌。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細膩溫柔。許多年來，只要聽她唱第一句「世間香花，不值著心肝仔子….」，就覺得一陣酸楚。

將來如果我有小孩，我不會想傳什麼財物或知識給他，我倒寧願給他們這樣薄薄一本競選文宣和一捲錄音帶，因為裏面說了很多我說不上來的東西，畫了很多我無法描繪的影像；這些東西和影像，有著人類某種最珍貴的感情、記憶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