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語破碎處

陳真 2004. 8. 7.

原載【中時晚報】

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感嘆意義消亡,人類失去精神家園,無家可歸。這個「家」,就是語言。他賦予語言一種神聖性,神聖本質來自它先驗的詩性。他說:「語言是『存在』的家」。詩,才是人類的共同母語,一個失落千年的家園。不是人在說話,而是「語言自己在說話」。

詩是無聲之音,無用之學。但詩之無用,方成其為詩,而人就棲居其中,以一種詩意活著。離棄人為虛幻,回應事物本然,真實面對生命處境。

維根斯坦說,「哲學只能以詩寫成。」「當哲學把人喚醒,科學卻使人沉沉睡去。」人們不在乎詩,就遺忘了存在。當意在弦上,弦外無音,意義就失落了。家園變成禁錮牢房,心靈失所,找不到回家的路。

哲人相信,詩能救世界,因為詩喚醒了記憶,帶領人們重返精神家園,尋回那千年舊夢。無用之用,反倒揭露真實,免於虛無。

可是,這年頭,當詩人和政客越來越多,當詩技和政見越趨玄妙,詩意卻越淡薄。遺忘的恐怕不只「存在」,消亡的也不僅僅是詩。語言之屋傾頹,不但弦外無音,弦上也無意,純粹噪音和口號;更不用說什麼人類的永恆居所或精神家園了。

海德格曾說:「世上最危險之物,就是語言。」人因語言而虛無。他喜歡德國詩人Stephan George 的詩句:「詞語破碎處,無一物存在。」唯有當詞語獲得生命,真實復甦,一物才成為一物。

達摩東來,說要找一個「不受人惑的人」。維根斯坦認為,「世上最難之事,莫過於不自欺。」詞語破碎處,眾聲喧嘩。不管自欺或欺人,在這喧鬧年代,還有人把語言當一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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