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讓我有家歸不得

陳真 2004. 1. 12.
原載【蘋果日報】

最近幾年開始,只要一聽到「台灣」或「228」這些字眼就很想吐,有時連聽到死去朋友的名字也會想吐。還好他們死了,要不然可能會再自焚一次。

詹益樺是我好朋友。1989 年的「五一九」,他在總統府前自焚;自焚時身上帶著一本聖經。當他點燃身上隱藏的汽油時,把聖經扔向總統府。有人說他喊了一句「主啊!請原諒他們。」但我沒聽到這句話,可能是因為現場太吵。事實上,他自焚前後,一直到目送他從台大醫院太平間運走為止,我都一直在他身旁。

早年寫過一篇紀念阿樺的文章,收錄在曾心儀編的一本書裏頭,題目叫做「一個謙卑而慕道的草根工作者」,講阿樺的樸素和憐憫以及他對於「理性討論」之推崇。鄭南榕我不熟,不敢亂說,但是,阿樺如果還活在,雖然他主張台獨,肯定也會痛恨民進黨這種族群對立的炒作和充滿排它性的所謂「愛台灣」社會氣氛。

即便在那激情抗爭的年代,阿樺也很不喜歡非理性的政治文化。好幾次,他脫離同志聚會現場,大搖其頭地走過來跟我抱怨說:「聽人家整天罵國民黨,真是一種『心靈刑求』。」

阿樺之前是個船員,在一次船難中,在荷蘭被當地人救起,得到無條件的細心照料。阿樺說,這事情給他很深的刺激,他說,連外國人都能善待異鄉人,為什麼台灣人卻互相壓迫?這次船難之後,他加入反對運動,成為一名基層志工。

一個黨,看是要左要右要統要獨都無所謂,但不能做出喪盡天良的事來謀取選票利益,比方說以整個國家安全和眾人身家性命做為選票睹注,比方說挑撥群族對立和仇恨,比方說教導下一代一種仇視或排斥中國人和中華文化的意識。不可思議的是,人民居然能忍受這樣的惡搞,甚至大力支持。

選舉就像瘟疫一樣,定期來襲,群魔亂舞,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再難聽的屁話、鬼話和手段也都能贏得如雷掌聲。原本已經夠悶的社會文化和教育,變得更令人窒息,更教條,更荒唐,更不可理喻。

綠色執政的本質,似乎就是不講理;只要會表演,會作秀,會喊愛台灣,會罵中國,幾乎就可以當選。而且罵得越誇張、越不堪入耳,就越有票。難道不是這樣?難道你的地方上沒有一堆這種「愛台灣」的恐怖政客?

不要懷疑我的血統,我是所謂「正港ㄟ台灣郎」;也不要懷疑我「愛台灣」的思想不夠「純正」,我不但是老黨外,也是台灣最後一宗叛亂案的主角,正式罪名有二:「台獨」及「煽動群眾推翻政府」。但我不明白,世上會有什麼樣的愛,必須以醜化或敵視一整個族群為基礎?我更無法理解,世上會有什麼樣偉大的目標,必須不擇手段方能達成?

難道我們過去所承受的羞辱和壓迫還不夠多?難道我們過去所承受的痛苦還不夠深刻?如果那些痛苦真的刻骨銘心,為什麼要讓這樣的悲劇延續,甚至擴大?

甘地曾這麼說:

「即使在一剎那間對英國人抱持著仇恨的態度,也是有損於人類尊嚴,有損於印度的尊嚴。仇恨罪惡,但不要仇恨作惡者。在印度,恐怕沒有人能宣稱比我更猛烈地批評英國統治者和腐敗制度。我毫不猶豫地把這個使我們痛苦的英國政府制度稱呼為『惡魔』,我認為它一無是處。但如果印度的自由意味著消滅英國或仇視英國人,那我寧可不要印度的自由。」

可是,在「愛台灣」的大帽子下,一些原本美好的人事物,只要和「中國」沾上邊,居然變成醜陋和邪惡的化身,謂之「中國毒素」。連根本不具族群意義的 SARS、愛滋病等,也硬要建立起連結,妖魔化一整個族群,硬要把「中國」人和「骯髒、下流」畫上等號。這種家鄉,實在讓人很想移民。

飛彈一點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仇恨和歧視。我的確不相信武器和仇恨的力量,我相信,只有正直和善意,才有可能抵擋得住一切風雨,勝過一切暴力。

長期留學在外,返鄉日期越近,就越害怕。好恐怖的社會,不但豺狼當道,而且充滿歧視,比方說歧視外勞。家鄉如異鄉,越來越陌生。台灣啊,我的家,怎麼會變成這樣?這真的是我的家嗎?

生命親系譜 © 2002 -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