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立報《哈巴狗電台》2008. 2. 4.
我沒什麼好浪費,只好浪費生命。相較於有為青年,我倒挺欣賞那些磋跎於人生路上、為一個眼神一片落葉為夜裏一陣雨聲起惆悵的無聊男女。下了班我不馬上回宿舍,我看天空哪邊燦爛就往哪邊走;雲的方向就是家的方向。當夜幕低垂,倦鳥歸巢,兩旁路燈便也歸家似地往後飛奔。且看天上飛禽,且看地上走獸,且看無言的花朵雲彩,看就好,別問,也別想—維根斯坦如是說。
寒氣逼人,宛若英倫的上海陰沉天空飄落細雨,車站萬頭鑽動,一票難求。「無座的要不要?」「要不要?」「要不要?」一臉不耐的女售票員,厲聲詢問一位錯過火車要求換票、倉皇如喪家犬的返鄉民工。當售票員耐性用罄,當車票早已扔出窗口,方才見他驚魂甫定、溫柔婉約地喃喃自語道:「沒座位的我也要」。這就像問一個沙漠旅人沒煮過的水要不要一樣,此問太蒼白;生命面前,文明便要失色。
Emir Kusturica說他在地球上走過35個年頭之後,得到一個心得:「人屬於自然,不屬文明。」歸途路上,別問我哲學吧。那些東西如果不曾使你魂縈夢牽,那它就沒什麼好談。也別跟我談電影談音樂吧,那些東西如果不曾使你改變整個飛行方向,那它就沒有談的價值。更別談什麼公平正義,那些東西如果不曾使你長夜哭泣,那便是身外事而無須多談。何不與我言不及義呢?風花雪月裏,有更多的熱情與顏色。天空這麼大,人不過就像一隻飛鳥,沿著風的路徑盤旋,生命總會帶我們去到我們該去的地方,何須規劃飛行路線?
舊年倏忽而過,往後不知道還有幾個新年。逝者已矣不可追,未來亦難以掌握,唯有當下哀樂最真實。梭羅(Henry David Thoreau)提出民不從(civil disobedience),啟迪後世非暴力運動與思維,但他離群索居,隱身湖畔山林,他說:「我們是出生來享受生命,不是出生來救國救民。」當我能有所選擇,我寧願挪出大部份時間做白日夢,我寧願過著外在物質清淡卻內在精神愉悅的生活,我不會為了一塊黃金捨去一粒貝殼。當我能有所選擇,我希望一天能看一百回落日,我會選擇跟河邊野鴨約會,也不想參加一場所謂重要的會議。
常有人來敲門,不是公事差事就是拯救世界的大事業,不是科會院會研討會就是各種高度規劃的公私聚會,連大夥一起吃個飯都得費心安排節目,彷彿連快樂都得事先演練彩排,大家無時無刻忙著所謂正經事,時間寶貴得彷彿經不起一絲縱容與浪費。我倒希望來敲門的是一個流浪者,一個言不及義的無聊男女,一個與風為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