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05.08.30
發佈時間:
下午 1:48
福全兄說的傳聞,100% 是謠言,肯定沒有這樣的主角,情治單位只是壓迫高醫校方對我做出記過處分或退學,謝院長堅拒不從.他說我害他這個院長很難當.
老K(國民黨)不會在校園抓我,因為沒有這個必要. 他們更不會想抓其他同學. 甚至比我大了十幾屆的學長陳永興,他比我更猛,所處的年代更恐怖,但國民黨也不會想闖入校園抓他.
唯一發生過校園抓人的事,大概只有1991-1992(?)史明的獨台會案件,牽涉兩位學生,好像後來其中有一位陳正然創辦了蕃薯藤(?),我不很確定. 當時事情鬧很大,因為是郝柏村當行政院長,抗議活動把他描繪成白色恐怖的幕後黑手.
那時我已淡出江湖,離開長庚在馬偕工作. 記得國民黨公開宣佈獨台會是叛亂組織. 一位朋友江蓋世(現台北市議員)於是就發起加入叛亂組織的一個公開連署聲明,我於是也加了獨台會,大概有十幾二十個人加入吧,意思是: 如果閱讀史明的 "台灣人四百年史" 的學生有罪,那我們這些人罪更重,因為我們甚至公開加入了史明的叛亂組織,而不光只是閱讀.
總之,高醫不曾有過想要進入校園抓人的事. 我人整天在外面晃,很少到學校,他哪需要到學校抓?
高醫僅有的幾次衝突,最大規模的一次是 "望春風"(我們這一班幾個同學一起成立的一個高醫學生反抗社團,我也是其中人員之一)有一位我的好朋友,也是同班同學,因為擔任醫療團團長,學校很緊張,說醫療團淪陷在望春風這些陰謀份子手裏.
我不屬於這個醫療團,但情治單位一直認定全是我在幕後策畫,進行一項陰謀,因此百般阻撓醫療團的出發.他們認定那一年醫療團的團徽隱含台獨毒素.團徽裏有個三角形(斗笠?),情治單位說,這跟海外台獨聯盟的會徽相彷(據說是上面一個三角形,下面一個圓形,構成一個 "台" 字),三角形不能用! 有毒! 整個團必須解散!
三角形不能用? 難道三角褲也不能穿?
那年代就是這樣,很不講理,那大概是 1988年吧.
於是同時是團長身分以及望春風成員身份的洪瑞禧,就發起校園靜坐抗議,一大群學生就坐在行政大樓底下,請校方出面談判.
我其實根本沒參與這些事,我一般都是在街頭或黨外群眾場合活動,不太管學校裏的事,但學校仍一口咬定是我帶著一批校外的陰謀份子在背後策動鬧事,企圖以山地醫療服務之名,行 "毒化原住民" 之實.
所謂校外陰謀份子,就是張俊雄,李慶雄和黃昭輝黃昭星等等高雄黨外人士.
但我的確有一次帶他們來校內 "參觀" 阿禧他們的靜坐抗議,這些陰謀份子在圍觀群眾裏,偷偷對學生比大拇指,表示佩服,這一幕,被許多 "爪爬仔" (spy)看見,於是後來就出現一些黑函, "證實" 這個指控,嗯!的確有 "陰謀份子" 的勢力介入校園.
我問張俊雄李慶雄他們,台獨聯盟的徽章長什麼模樣? 真的是這樣一個三角形嗎? 他們說, "誰知道啊!" (民進黨那時一講到台獨或台獨聯盟就是 "不要侮辱我們" "我們要民主,不要台獨", 拼命畫清界限.)
那時,有靜坐的學生也對外如此表示,"我們不是台獨,請學校不要侮辱我們". 我聽了很不爽,你不一定要支持台獨,但它怎麼會是一種必然的 "侮辱" 呢?
比這更早是一次望春風的校內 "非法" 集會演講,應該是 1987吧,我也就是在那次演講,公開主張台獨,那是台灣第一次在校園內出現台獨聲音.
我要宣佈這個主張之前,還 "請現場各位爪爬仔,準備好你們的錄音機",然後學鄭南榕那樣,一字一字清楚地說:"我,陳真,主張台灣獨立."
我當時手上拿著擴音器,當我話一說完,聽到背後望春風的同志們說: "完了!陳真失控了!" 然後一直要拉我褲帶,要我下來,不要再講,但我還是把話講完,之後現場響起一片熱烈掌聲,我注意到前排幾個學妹好像還一副很感動的樣子. 大概不是感動台獨,而是感動怎麼會有人公開跳火坑,自絕生路.
事後我回家路上,腦袋一片空白,很徬徨,心情惡劣到極點.我心裏想,我的學業是否就到此結束了? 我是不是該準備打包去坐牢了?我該怎麼保護家人讓他們不受牽連?
我在街上晃了很久,心情很惡劣,一直晃到深夜才回住處.
後來,連續幾天,我被 24小時跟蹤監控. 晚上睡覺時,跟監的人甚至就在門口車內 "保護" 我,很誇張.(我記下他們的車牌)
當時國民黨有個不成文慣例,那就是,當它想對一個人下手或逮他入黑牢時,會先來個兩三天的全天候免費跟監服務,於是我打電話給黨外那些弟兄,他們說,看樣子你這個醫生學位很難完成,然後開始教我被抓後該如何保護自己,有位 "大老" 還很興奮地跟我說,被打時,要注意保護頭部.
後來就在高雄市立圖書館前,我被跟蹤得有點煩,於是掉頭跑過去在馬路上大聲問他們,"你們跟蹤我幹嘛?!" 對方兩人,一聽嚇一跳,居然立刻發動油門,加足馬力逃走.
後來不久,我住的地方就被抄家,大肆搜查.連我收集的幾捲電影錄影帶都被搶走,大概以為裏頭有什麼陰謀份子的機密.
關於這個非法集會,情治單位堅持要處分,至少要抓幾個人退學或記過. 學校派出後來好像擔任過高醫副院長的林幸道教授來跟我們談判.
林教授拿一本高醫學生手冊,丟在桌上,要我們自己說,看看違反了哪幾條校規,該接受什麼處罰. 我們當然沒屈服,但有些同學很想屈服,請學校記過就算,刀下留情.
當天晚上,幾個報紙來問我,問我面對學校威脅,打算怎麼辦?我接受採訪,從頭到尾只說了幾個字: "硬碰硬!" 我說,"其它都沒什麼好說".
隔天報紙登出說 "高醫學生打算硬碰硬",一些參與 "非法" 演講但卻想向校方求饒的同學看了報導很生氣,說我何必把大家拖下水.
但隔兩天,林教授來請吃飯,這回更客氣,閒話家常,離去時,他拉我到餐廳一個角落,握手拍肩,然後還微微鞠躬,行了一個禮.握手時很用力,很熱情,藉手心傳情,我當時感覺他其實對我們是抱著友善和支持的態度,只是有口說不得.
這件事,於是在沒有任何一個人受到記過或退學的情況下落幕.
在當時高醫僅有的極少數對我們友善的教授中,有一位頗值得一提,他就是當時還粉年輕的講師陳順勝醫師(現在好像是高雄長庚副院長).我跟他沒私交,但我挺會察言觀色,他在上課時經常話中有話,或甚至明講,表達對我們這些陰謀學生的支持.
還有一次則純粹是我個人舉動,1987年蔣經國死的那一天,我聽聞死訊,看電視上一片哀號,如喪考妣,於是立刻寫了一篇文章,印成幾百張傳單,拿去高醫後面的山東街校門口散發.
我在傳單上寫說:"很可惜蔣經國死了,我真希望獨裁者能親眼見到他的下場來臨的那一天." 我還提到: "為什麼童妓或勞工漁民的痛苦,人們都不關心,偏偏對一個兩手血腥的獨裁者之死感到哀悼?"
警方效率很快,我只發了不到兩分鐘,遠遠就聽到警笛聲來抓人.附近商家有人出來,要我快逃.我說我不會逃.
後來警方來了,把我逮走,發現我真的是高醫學生後很驚訝,一路上竟然偷偷跟我說: 你等一下做筆錄就說你只是年幼無知,被人利用,為了賺學費,才來發這份傳單. 我說,我沒有被任何人利用,完全是我一個人自發行動. 他們聽了搖搖頭,覺得我不可理喻.
高醫故事還很多,可以寫上五本書沒問題.就當做 "講古",姑且聽之. 我有些黨外的好朋友(包括目前幾位民進黨大老),看我寫東西又快又猛,常勸我把它們記下來,做為日後一種史料.
但我總覺得這些東西只是一種 "日記",一種對私人來說富有感情的東西,這樣一些東西,就算寫了,我也不願它們公諸於世,更不用說寫成一本一本的書.
涉及個人感情的東西,越不要公眾化越好,不要讓它變成一種社會意義,那只是貶低了它的價值.
五十年或一百年後,或許它自然會形成它應有的一種社會意義或歷史意義,但在我還活著之前,它只是一種 "見不得人" 的東西,一種與個人生命連結的日記,它不應該以一種 "公眾意義" 的方式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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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樺寫得挺動人,我有個好朋友,有一回氣呼呼跟我說: "老娘有夠衰,竟然被泰國仔愛到". 她說, 有個泰國留學生喜歡她.
我聽了, 心情很不好,因為今天如果是被西方白人愛到,她肯定就不會說老娘很衰了.
陳真 2005. 8. 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