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05.09.01
發佈時間:
下午 6:55
藝術是這樣一種東西,它的價值就在於你怎麼看它.就跟談戀愛或敬拜神明一樣,你愛它有多深,它就有多重要. 換句話說,它是難以比較的.我覺得我媽媽天底下最偉大,並不意味她 "比" 別人的媽媽偉大. 藝術或許沒有如此絕對,但基本上當一個人發出驚嘆或尖叫時,旁人聽了別不以為然;他的驚嘆或叫囂,並不具有公眾意義;凡是這類尖叫都只在一種一人世界裏成立,就像情人眼裏出西施那樣,出了這個一人之 "眼",西施就無所謂西施了. 也就是說,西施不是一種公眾概念,而是一種私密語言(private language),就像情話綿綿.
維根斯坦常搬家,但他搬家前都會注意先更改一本雜誌的寄送地點,以免漏接,為的是看一位維也納作家兼黨外人士的文章,叫做Karl Kraus. 這人有句話深得我心,他說他的一切文章不過只是想講一件事: 尿壺和骨灰罈不一樣.
也許你會說,怎麼不一樣? 形狀可以一樣,材質可以一樣,大小可以一樣,一切都可以做得一模一樣. 但即便如此,它們還是不一樣.與其說是用途使它們不一樣,不如說我是我們對它們的不同態度使它們不一樣.我對它的態度,決定了它的意義與價值.它的價值並非內建在它的內在組成裏,而來自於它的 "外面".
一朵花和一坨大便,在知識地位或命題地位或物理地位上都是一樣的,不過是一種物質,不過是一個表達,但我們對花與大便的態度,決定了它們的意義與價值.
當然,這並不是說我們都是個虛無的相對主義者,排斥意義之先驗存在,非也非也.如果我放了一個屁,某人聽了,拍起馬屁來說真好聽,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我一聽,龍心大悅,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位馬屁精的品味可以成立,再怎麼相對主義也無法相對到這個地步來,因為隱隱之中,上帝在我們腦袋裏植入一個美學程式,讓我們在各有品味之間,仍有某種共通性.生命再怎麼多樣性,它依然共享某種基礎,否則不成其為生命.
反過來說,共同基礎之上,各有所好.我對英國電影重度感冒,並不是一種企圖做比較的宣稱,那只是反映我這個人的美學品味,我很討厭那種分析報導 "講" 個不停的 "藝術",那不是藝術,那只是一種 seminar,一種政見,一種主張,一種宣稱,一種研討會上的發言.
比方說維根斯坦說他看不出莎士比亞有何令人心動的美學價值,莎迷聽了別生氣,那只是反映維爺爺的品味,當然,我也認同他說的,我看不出莎士比亞有什麼令人心動的美學價值,簡單說,他對我沒有吸引力--雖然還不至於厭惡. 但我對英國電影可說厭惡至極,不在厭惡它是 "爛" 藝術,而是比爛更糟,厭惡它根本 "不是" 藝術,也不是娛樂,就跟每天的新聞報導一樣,除了某種事實性的資料價值,毫無價值可言.
我講的對嗎? 當然不對,但它也絕不會錯,因為它與對錯根本無關,這只是我的品味,我看世界的態度.
彼得格林威是廚師大盜那部電影的導演沒錯,我倒很喜歡這部片.但彼得格林威光玩形式,總有玩完的一天.
陳真 2005. 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