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06.01.08
發佈時間:
上午 12:50
呵呵,謝謝 mtging. 好吧,你說像就像,如果 "安替" 不反對的話.
記得是伏爾泰吧,有個女性讀者寫信給他說,伏先生,你寫得不錯,我很喜歡. 因此,我決定把我們家那隻哈巴狗,改名為伏爾泰. 伏爾泰回信說,謝謝妳的好意,對此我沒意見,但是不是應該先問問那隻哈巴狗的意見.
別誤會,對安替沒貶意,只是突然想到這樣一個故事.
以前的人尊稱女性就稱為 "先生",現代人要尊稱男性,就加女字旁,但常有人似乎真的以為我是個女的;biologically speaking,不是女的,但我總覺得自己體內有個女性的靈魂.
台灣人沒被歧視就該偷笑了,不知道憑什麼歧視大陸人.我有篇文章講到我在法國坎城影展當狗仔隊時,和一群 "愛台灣" 的台灣年輕女生 "邂逅". 她們氣呼呼地抱怨說法國人總是歧視她們,她們說,原因是因為她們被誤認為是大陸來的;她們還說,西方人如果知道她們是台灣來的,就不會歧視了.
這完全是一派胡言. chinese 就是chinese, 西方人哪還管你是哪個省份或哪個地區來的chinese? 但台灣卻似乎有一群被洗腦得很嚴重的 "愛台灣" 青年,對台灣自我滿意度很高,把台灣文化或台灣文學或幾乎台灣的一切愛台灣的人事物全捧成世界一流,彷彿廣受世人尊敬(而中國大陸卻是一片荒蕪). 這實在很好笑.這已經不只是井底之蛙,而是一種妄想,一種 delusion.
就好像蔣介石時代,對內宣傳說我們是世人所仰望的 "民主燈塔",於是總有那麼一群 "愛國青年",以如此的一種蔣氏民主為榮. 現在其實也一樣. 但台灣的所謂偉大民主,不過就是投票買票做票,外加抹黑造勢造謠,水平很低.
但就算是高水平的民主又如何? 羅素說,美國的所謂民主,全然無關宏旨,因為權力僅僅在各大老闆之間世襲或轉移,而從不曾外放,這些資本家才是永遠的主人,哪來民主?
台灣人這種動輒以民主為傲的心理,多少是一種西方買辦,就好像進步界許多所謂進步思維,其實不過只是西方 "某一種" 主流,我不是說它壞,而是說它並非普世,如果它是一種真理,那它也絕不會是唯一的真理,就好像基督教不會是唯一的宗教一樣.
同一種東西底下,往往有不同的形式表現,但形式永遠只是個影子分身,而不是本尊;把 "某一種" 表達形式視為唯一真理,只是一種錯覺(illusion)或妄想 (delusion).
比方說古巴不是所謂 "民主" 國家,但她有她的長處,不管是公衛或教育或醫療,她的成就都是驚人的,不可思議的,光是醫生人數就差不多是台灣的八倍.
海珊也是,他是獨裁者,但海珊所建立的伊拉克,在十幾年前英美入侵前,卻曾是個富足社會,有著所謂先進國家最好的各種文明指標,比方說很低的新生兒死亡率(可以看出其公衛或醫療品質).
我不是支持獨裁本身,就好像我不是支持民主本身一樣,它們都只是不同的表達方式. 對為數不少的一些人來講,重要的是生病能看醫生,想上大學有得上,餓了有得吃,冷了有得穿,而不是投票權或所謂言論自由.
我們創造了一些概念(比方說言論自由),藉以做為一種改善個人生存的武器,但別忘了,如果這些概念是一種真理,那我們自己其實就是概念的上帝,是我們自己創造了這些 "真理".
但一切概念就是概念,而不是真理.它們既然只是一種改善生存的工具,那就利用它,而不是被它所利用,更不是臣服在這些自己所創造的工具底下.
至於豬,人們常說豬愛吃,但哪個動物不愛吃? 我院子常來一隻烏鴉,我看牠幾乎沒有一秒鐘不是在吃,地上的蟲不夠吃時,就仰望人們的麵包.
豬並沒有 "特別" 愛吃,愛吃的是人,不是豬; 人們為了吃更多肉,就進一步強化之,藉以大量生產製造豬肉. 喜歡吃肉,有種應該自己出門到山林裏去博鬥才是,而不是透過工業量化生產.
豬當然也愛吃,但牠也愛玩啊,為什麼不強調或強化牠這個天性呢?為什麼不說每個小朋友都跟豬一樣貪玩? 為什麼不強調豬之赤子之心呢? 上帝不是說赤子之心者更容易上天堂嗎? 顯然豬會比人更有資格上天堂.
目的不同時,我們就在言語上耍不同的花樣,玩的其實都只是一種概念,一種建構.
我們又不是千里眼順風耳,世界根本不存在我們的視野;世界不過就是一台電視,一種修辭,一種概念使用; 不同目的,就有不同的修辭與概念玩法.
世界不需要被改變,因為它根本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個個概念,當我們改變了概念,事實上也就等於改變了世界,或者正確地說,改變了你對世界的態度.
這就跟玩一盤棋一樣,車馬炮將相士等等這些棋子本身是毫無意義的,有意義的是它的規則,它的玩法. 就好像ABCDE 本身是毫無意義的,有意義的是它的文法或語法.
因此,在同一種規則下,打贏一盤棋,那其實什麼也沒變,就好像民進黨用跟國民黨一模一樣的手段取得政權一樣,人們卻為之欣喜,說什麼民主的大勝利. 但這是荒謬的,這只是玩同樣一種棋,誰贏了都一樣,棋賽本身並無絲毫改變,資本家和各種開明青年進步青年仍是掌權者.
關心這樣一種勝負是相當智能不足的, 那就好像要改變一個 "壞人",卻一直關心他的髮型一樣,彷彿只要他上了理髮院,改變了髮型,就等於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重點不會是 ABC 或車馬炮,重點是語法是遊戲規則,我不光是說什麼制度的改變,而是說一種味道,一種審美觀價值觀,或者說,一種看待善惡美醜的態度或方式, a way of seeing things.
a way of seeing things 就是一種文法(grammar, 大陸說 "語法"),一種概念的遊戲規則,一種看待人事物的態度和方式,簡單說就是一種味道,一種美醜善惡的鑑賞方式.大則世界,小則個人造化或相處,恐怕都跟這東西有關.
比方說,有個 "大老" 對我很照顧,我很尊敬他,但我對他卻避之唯恐不及,很難領受他的那種 "照顧". 為什麼? 因為他無法正確看待我這個人的 "價值",他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麼. 跟他在一起,我得不斷配合他的 "期待",做一種配合演出,感覺很窩囊.
比方說,他很喜歡論述,他的 way of seeing 基本上就是分析論述,而不是像我這種 "有趣" 至上,因此他若看到像親系譜 "這種" 地方,"這種" 文章,肯定是覺得很不入流,沒有 "內容".
我的大部份朋友是屬於這一類,所以我這網站從不願對朋友們公開,因為那只是自取其辱,製造更多誤解.
對這大老來講,什麼是 "內容"呢,內容就是像我們一般在寫論文或寫社論那樣,提供許多事實性的資料,然後加以分析,甚至附有許多 footnotes (註解). 但你將很難在我的文章裏找到這麼一些東西.
於是問題就出在此,我覺得很智能不足的東西,他卻覺得那叫做才華或聰明. 這時候,兩個人就算怎麼彼此尊敬對方的為人,將很難相處,頂多只能挑話講,講些不重要的,避開根本價值所在.
比方說,剛出國兩年時,有一次回國借住他家,當時剛好寫了篇文章在 "醫望" 雜誌,我質疑 "醫學倫理" 這種東西的 "學科性" 有問題,根本不該成為 "一種" 學科,既非一種,亦非學科,因此不該交到所謂 "醫學倫理專家" 手上,我批評說醫學倫理這種學術市場大餅,現實上充滿權力詐欺.
我寫完寄給他看,他回了長長一信,表面上客氣,其實充滿鄙夷. 在他家住時,他問我現在出國了,卻不唸醫學倫理,那我準備研究什麼? 我說我打算博士就研究維根斯坦. 他近乎反射動作地回了一句說: "維根斯坦有什麼好研究的?" 充滿鄙夷.我一夜默然,不知道還能多說什麼.
隔天,他帶我見了一些人,讓我極為驚訝的是,他居然逢人就介紹說我在國外研究的是 "安樂死等醫學倫理問題". 但我根本從沒研究過這些東西.
出國前的確接觸過一點醫學倫理的書,加上我在醫界常為倫理問題對自家人開炮,但你不能因為一個人被歹徒抓走了,高喊 "放我走放我走",就說他是個自由主義者.
我覺得我對醫學倫理的知識已綽綽有餘,所以出國後,根本就沒再接觸任何醫學倫理,可以說連讀一個字也沒再接觸,更不用說研究什麼安樂死了.
就好像我喜歡動物,支持各種保護動物運動,但我從未讀過動物權方面的書. 你喜歡研究是你家的事,但對我而言,那些 "實用哲學" (practical philosophy)的東西多少是有點智能不足的,我的頭腦從未有一秒鐘對之感興趣或感到困惑,我怎麼可能去研究一種我絲毫不感興趣或絲毫沒有疑惑的東西?
一個喜歡談戀愛的人,不一定有興趣研究什麼是戀愛心理吧? 一個看不慣醫界種種敗行劣跡的人,也不需要對什麼醫學倫理感興趣.
我一聽這位大老憑空塞給我這樣一種研究身份,訝然不已,對方剛認識的人一聽,免不了稱讚我是年輕有愛心的醫生,居然還特地留學研究醫學倫理,我記得對方這麼誇我: "不簡單,咱台灣就是需要你這樣的醫生,將來回國會很有前途,可以探討咱台灣的一些本土的醫學倫理".
當時極感窩囊尷尬,但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位大老硬要一口咬定說我做了什麼我從未做過的事(研究什麼醫藥倫理或安樂死).他大概覺得那才是有為青年該做的研究,而不是講什麼維根斯坦的 "nonsense" (維根斯坦的哲學中心思想).
在那之後,我就再也不曾把文章傳給他看,我也似乎慢慢明白我的許多朋友們對於知識或文字的態度或品味,與我淵壤有別,相差巨大.
有些學術有成的朋友,超喜歡看我寫的 "學術論文",會主動寫信來跟我要,一睹為快. 但是,他們對於像親系譜這類文字卻不由自主表現出鄙夷的態度,甚至說我在浪費時間.
這樣的朋友,就是味道上出了問題. 你覺得美的,他覺得醜,你覺得很低能乏味沒水平的,他覺得很聰明很有才華.
維根斯坦講到哲學方法時曾經說: "告訴我你用的是什麼方法,我就能告訴你,你將找到什麼東西."
同樣地,我也可以這麼說:不必找囝仔仙,你只要告訴我你怎麼看世界,我就能知道你的前途造化.
我看很多(如果不是全部的話)想改變世界的人,他們跟 "世界" 根本沒兩樣,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想改變什麼? 不必卜卦或測八字,我敢說,他們的前途肯定是一片光明燦爛. 為什麼? 因為他們的味道是合乎主流的.
維根斯坦說: "快樂者的世界,和不快樂者的世界,長得不一樣." 你的世界是根據你的味道來決定,你有什麼樣的味道,自然就會有什麼樣的世界. 世界並非同一,而是各有形貌. 改變世界之前得先問問自己,究竟是要改變 "哪一個" 世界? 你覺得醜的,也許我覺得很美,你覺得很聰明的,我可能覺得很低能,反之亦然.
陳真 2006. 1.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