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真
發佈日期: 2005.07.07
發佈時間:
上午 9:34
不,我不覺得我是站在什麼崇高位置唱高調,我要講的意思很簡單,也很低調,低調得不能更低調,我渴望的只是一種最起碼的處置和對待. 我這方面的 "知音",全台灣恐怕至少超過兩千萬人. 我相信,大部份台灣人肯定都能理解我要講的這個意思.
我要講的只是: 在台灣,醫生對病人並不好,甚至根本不當他是個 "人".
我並不期待台灣醫界應該像英國醫界那樣不分貧富貴賤地善待每一個病人,我只希望,台灣醫界至少應該做到 "不要虐待病人", 不要輕視他的生命, 權利和尊嚴.
當我的親人生病時,我總陷於一種道德上的兩難,很痛苦. 一方面,我當然不希望我的親人被虐待,我希望他能獲得最起碼的一種尊重和醫療處置. 我知道我若說出自己的醫師身份,我的親人就能避免許多這類根本不必要的折磨疏忽和危險,但另一方面,我並不希望因為我是醫生,因此我的家屬就能擁有這樣一種 "不被虐待" 的 "特權".
我要講的是,"不被虐待" 或 "被當成一個人尊重",不該是一種 "特權",不該只是屬於極少數有關係或有辦法的人才能享有的特權. 它只是一種基本的人權. 不管一個國家醫療資源是多或少,這並不是一個很大的問題,這不會影響我們善待病人. 就好像在戰亂地區,醫療物資極度缺乏,但醫生仍然可以好好地把病人當成一個 "人" 那樣善待.
今天有兩位好朋友從台灣來找我,我剛剛都還在跟他們說: 在台灣,當我自己生了病時,甚至都很不想去看醫生,因為我不喜歡隨時隨地得強調我是個醫生來保護我自己,可是,當我不表明自己的身份時,別說找醫生看病,許多時候光是氣都能氣死.
不管面對醫生護士或醫療檢驗技術人員,每個環節普遍都會有這樣一種被人蔑視糟蹋或不尊重的感覺,甚至亂七八糟做事,根本不管你的基本權益和死活.否認這樣一個基本事實並沒有意義.
今天,經過劍橋國王學院前一家診所時,我還跟朋友說: 這是除了圖書館之外,董事長最常來的一個地方;因為我體弱多病,在英國甚至還住過兩次院,看過無數的門診,可說就醫經驗豐富.
我發現,英國的醫生護士居然如此友善,細心和體貼,彷彿我是什麼王公貴族似的,但實際上他們甚至根本不知道我也是醫生. 但他們卻如此善待一個根本沒有在這裏納稅不時跑診所掛急診的外國人.
他們的醫術並沒有比較高明,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尊重和體貼以及盡心盡力,常常讓我想起來,心裏不禁就會有一種很深的感動.
那種體貼和細心是很難用言語描述的,就好像台灣醫界對病人之惡劣和漠視也很難用言語描述一樣. 我跟我的朋友說:在英國就醫的感覺是: 就算他誤診,把我醫死了,我心裏依然會深深感激他,因為我感受得到他是真的用心在照顧我,把我當成一個人那樣在照顧和治療,並不會因為我穿著粗鄙就對我有任何不敬或怠慢.
我要說的只是這樣一種最基本的空氣,一種文化,一種普遍的習性. 看看台灣社會怎麼忽視流浪動物怎麼糟蹋外勞怎麼對待勞工怎麼看重權勢,就能知道台灣醫生對病人會是什麼樣的態度和心意,那都是同一種文化. 真正問題是出在這裏,病人的痛苦並非特殊個案, 更不是來自一些極其罕見的虐待.
講這個並不是高調不是嗎? 講這個會缺乏 "知音" 嗎? 應該不會. 台灣社會雖然捧醫生,雖然看重醫生的社會地位,但台灣社會有一種仇醫情結,人們往往覺得醫生唯利是圖,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種 "知音" 太多太多了.
但我卻無法想像會有英國人對醫生抱持敵意,那似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對於想法上的歧見,我們應該學習講 "理",而不是把有關 "理" 的問題訴諸於 "情" 或甚至訴諸於根本不相干的溫馨道德指南. 達賴說,藏傳佛教從小極為注重一個東西:邏輯辯論. 達賴認為,把道理講清楚是很重要的. so do i.
在台灣,缺乏一種健康的討論風氣,學界如此,醫界尤然. 醫生每次開會,往往言不及義顧左右而言它或眾口噤聲,大家都沒意見,誰也不敢得罪誰,否則馬上就會有報應. 但一散了會,四下無人時或到了夜黑風高之處,往往就什麼難聽的 "意見" 或抹黑嘲弄都出來了.
在英國我開了一個眼界,原來天底下並不是所有人都跟台灣人或華人一樣,視 "討論" 為畏途,把意見歧異視為一種挑釁,進而產生許多不相干的 emotion 和 內分泌.
我並不是很推崇知識或理性的價值,我一直自認為是個反理性主義者,我總覺得我反覆要說的許多話,不過只是想拆穿理性之虛構.
但儘管如此,在某個意義上,我仍然很喜歡也很相信古希臘人的一句諺語,那句諺語是我唸高中時看到的,很感動,常把它抄在筆記本的第一頁. 那句話是說: "人類的智慧是經由一種開放的討論而累積.
很八股的一句話,但許多重要的道理,往往就藏在這些為人所蔑視或輕忽的八股裏頭.
陳真 2005. 七七事變 (可惡的日本帝國主義!!)